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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松阳举办论坛  研讨“看不懂”话题

郑忠民

  

   

    2018年3月17日,原点影会主办的论坛“原点大家谈:看不懂与看得懂”在浙江省松阳县城旭日摄影主题酒店举行。来自省内各地的百余名摄影家和摄影爱好者参加了论坛。

    原点影会全称松阳县原点影像文化研究会,是由影像文化、影像艺术创作、研究、教育、编辑人员自愿结合组成的社会团体,成立于2013年12月,现有县内外会员70余人。它秉承“回归原点,探究影像”的理念,鼓励会员从影像的本质属性和主要功能上来重新认识影像的创作创新问题,推进影像文化的普及和影像创作的多元化发展。近两年,原点影会开始主办或承办大型的影像调查项目、摄影研修班、专家论坛等,引起业界关注。

    “原点大家谈”是原点影会主办的系列论坛,关注摄影界的热点话题、热点现象。“大家谈”有双重涵义,一是邀请专家论道,汇聚各方观点,带给摄影人思想上的碰撞和启发;二是人人都能参与现场的互动交流。论坛结束后,相关的讨论内容会通过媒体和互联网传播分享。

    首次“原点大家谈”聚焦2017丽水摄影节之后“看不懂”热议事件,邀请摄影节的主办方、特邀策展人、参展摄影师、评委、评论者代表,汇聚一堂,共同探讨由此引发的诸多摄影话题。参加论坛的嘉宾有: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策展委员会委员,丽水摄影节艺术总监王培权;清华美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2017丽水摄影节特邀策展人邓岩;第五届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入选者,2017丽水摄影节参展摄影师张晓武;今日头条图片总监,中国摄影家协会产业委员会委员,2017丽水摄影节评委严志刚;针对“看不懂”事件发表了系列文章,引起业内关注的独立摄影师胡利江(胡涂)。论坛由丽水摄影博物馆馆长,丽水市青年摄影家协会会长傅为新主持。

    王培权介绍了策划2017丽水摄影节的理念、主题及展览概况,指出虽然丽水摄影节上让普通影友看不懂的作品比例非常小,还是引起了热议,并一直持续到今天,说明我们对摄影的认知确实需要厘清很多东西。邓岩介绍了策展《如果艺术可以重来》的前因后果,分析争议的根源,认为艺术并不都是雅俗共赏的,摄影只是艺术家探讨社会问题的媒介,影像艺术需要向大众普及。张晓武交流了学习创作的理念和方法,提出要扩充知识结构,尝试梳理沟通,用开放的心态建立自己的视界。严志刚认为,艺术从来都是一个小众的领域,少数人可以去领悟的东西必然很晦涩,这跟知识结构和情境有关。中国摄影需要进行学术性的梳理。严志刚还强调了传播的意义和价值。胡利江认为,看不懂的核心问题是对摄影的认知有偏差,产生偏差的原因是学习的途径有问题,导致学到的知识不够全面,所以学习的系统性非常重要。

    在互动环节,听众踊跃提问。由于时间限制,嘉宾们回答了听众的一个问题,围绕“摄影爱好者如何进入专业领域”,从语境、标准、收藏、定位、学习等不同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原点大家谈:看不懂与看得懂”

论坛记录

郑忠民  整理

(根据录音整理,经过嘉宾审核)

 

  

    时    间:2018年3月17日下午

    地    点:浙江松阳·旭日摄影主题酒店

    主办机构:浙江松阳·原点影会

    学术主持:傅为新

    参与嘉宾:王培权、邓 岩、张晓武、严志刚、胡利江

  

  

    傅为新:本次“原点大家谈”论坛由原点影会主办。在我的印象中,县一级摄影协会举办这样规格的,能够针对摄影界的热点话题,邀请到国内众多知名专家参与讨论的论坛确实是没有过的。

    今天的“原点大家谈”主要围绕2017丽水摄影节之后“看不懂”热议事件展开讨论。去年的丽水摄影节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形成很多方面的突破。首先,从规模来看,展览数量达到1050个,展场达到15个,这在国内和国际都不多见。其次,活动载体也有很多创新,例如七条小巷在地艺术项目、影像拍卖会等。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这届摄影节的主题“超媒体时代的影像”引起了摄影圈和艺术圈的关注,因为这个话题很有前瞻性、引领性和挑战性。为什么这么说呢?一是随着科学技术和新媒体的发展,在影像呈现的物质载体上出现了很多新的形式。二是受当代艺术的影响,一方面传统的呈现方式在不断被打破,另一方面影像本身的价值意义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正是由于这样的主题引导,本届丽水摄影节出现了很多非传统的表现内容和形态,很多观众看完展览,特别是一些学术展览后,发现这个摄影节跟传统的摄影节不一样了,看不懂了,继而引发了网络的声音,甚至质疑和批判。有人认为这些看不懂的作品是不是在搞噱头、哗众取宠,或者东施效颦,盲目地模仿西方的艺术形态,等等。这恰恰代表了我们摄影界当下普遍存在的状态,从而引发了爆点,变成了有关“看不懂”的热议事件。今天,我们请来了去年丽水摄影节的直接参与者,包括主办方、特邀策展人、参展摄影师、评委、评论者,汇聚一堂,共同探讨由此引发的诸多摄影话题。

    下面请各位专家围绕主题进行探讨。首先有请王培权老师发言。 

 

  

    王培权:原点影会举办这么一个论坛,我觉得很有意思,似乎丽水摄影节还没有结束,还在继续延伸。“看不懂与看得懂”本是一个不值得谈的问题——看不懂和看得懂,都很正常嘛。

    每届丽水摄影节都有一个主题。主题的确定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容易被人记住,有利于传播;大家对这个主题感兴趣,能够共同探讨一些学术层面的东西,等等。最初想用“超媒介”这个词,因为相比较而言,“媒介”这个词在国际上用得多一些。后来使用“超媒体”,是感觉在中国的语境下,“媒体”这个词更为通俗一些,更有利于大家去理解接受。英国露西·苏特著的《为什么是艺术摄影》这本书里也提到过“超媒体”这个概念。当下,媒介不仅仅介入艺术,也改变着我们的思维、行为的方式方法,应该说是全方面地介入到我们的生活当中。

    摄影节的主题确定以后,我们邀请策展人也是非常慎重的。去年丽水摄影节的三个特邀策展人是美国的詹姆斯·雷默、清华美院的邓岩、中国美院的高世强。我们事先做过很多的沟通,三人的策展是互相区别、互有关联、各有侧重的。詹姆斯·雷默策展的《未来何来》,选择的艺术家都是国外的;邓岩策展的《如果艺术可以重来》选择的艺术家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中外艺术家具有比较性;高世强策展的《移山止水》选择的艺术家全部是国内的。现在很多人说看不懂,都是局限在某一个作品里,很具象地谈论作者或者作品,还没有把三者之间关联起来,没有在我们策划展览的维度上看问题。比如《移山止水》中35位国内艺术家的作品探讨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在超媒体介入之后的关系。我们希望从国际的视野,中外比较地去看展览,从中国传统文化看当代影像的变化。

    我跟詹姆斯·雷默前期沟通时,他曾说:“我策展的作品展出后,观众会不会打起来?”当时我回复了一句,说你放心,中国人是很文明的,肯定不会打起来,在观点上的争辩可能会有。在今天看来果然如此。

    这个热议事件挺有趣,有趣在哪里呢?当时看到王曙老师的那篇文章,我没感到意外,看不懂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所有的人都看得懂,那才不正常呢。所以我们也没在意,没想到后来会讨论得越来越激烈。对丽水摄影节的策划者和组织者来说,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说明客观存在着“看不懂与看得懂”的现实,也说明丽水摄影节的话题引起了关注。我跟邓岩老师沟通交流时,希望他将展览策划成一个“事件”,让展览成为大家讨论的话题。但严格来说,丽水摄影节1050个展览,让大多数影友看不懂的作品比例是非常小的,应该不会超过20%,大部分作品的观念以及呈现的方式还是比较传统的。之所以一直讨论到今天,说明在摄影人中确实引起了思想的共鸣和碰撞,也说明我们确实需要厘清很多东西。

 

    傅为新:王培权老师刚才介绍了策划丽水摄影节的理念和想法。艺术本身就不是孤立的。一件艺术由作者、作品、观众三者共同组成。作者完成作品的创作之后就“死”了,作品成为一个文本,交给观众去解读。艺术本身就不是孤立的,更何况是一个艺术项目和活动,摄影节更不是孤立的。摄影节的策划要兼顾思想包容性以及对未来的探索性,要提供给更多参与者以思想表达的空间,充分表达自己的文化立场,给观众以更丰富的视野。下面有请邓岩老师发言。

 

  

    邓 岩:当时有朋友在微信中转发给我争议的文章,我根本没有在意,后来发现朋友圈里已经炸开了。就像王培权老师说的,当时策划展览的意义是希望能让更多人去探讨。中国传统的探讨方式就是赞扬,我觉得这并不好。在所有地方的研讨会上几乎都是歌颂和赞扬,一点意义也没有。没有碰撞,信息量的产出就不会很多。

    “看不懂与看得懂”争议的根本来源是,有人说艺术是雅俗共赏的。这个观念根深蒂固地进入到我们的脑海里。雅俗共赏确实是艺术,但还有另一个层面。雅俗共赏在过多的干预下会变得雷同化或者艳俗化,艳俗化的结果会让大家对知识的获取没有判断。
“看不懂与看得懂”不仅发生在摄影界。就像搞学问,某人的研究不在我们的经验范畴内,我们自然会不懂。当代艺术并非对立于传统,当代艺术的根本价值是在传播一种区别于经验的思维创造力的产出,这就像跑第一名的永远不知道左右是谁,第一名的前面是一片漆黑的。很多知识是孤独的,你在探索、定义一些事情的时候,肯定是孤独的,因为你做的事情在现有的经验范畴内是没有衡量标准去匹配的。这是看不懂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我们很多人认为,摄影艺术是一个朴实的、所有大众都能够接受的艺术。这里有几个英文单词大家要了解一下。Photo是照相,photography是摄影,加了graphy这个后缀,就有“学”的意思了,所以photography更直观的翻译应该叫摄影学。Photo、picture、image、view所有这些词都构成不了photography。Photography就是,如果去图书馆、博物馆机构,你会看到数以万计的图书,这些图书从现代主义之后成为世界艺术的主体。摄影成为艺术的主体,成为艺术家用于探讨社会、探讨文化、探讨世界的一个媒介了。摄影承载的不是那张照片,而是不同的学者利用图像对于社会的贡献和思考。收藏照片也不是收藏简单的拍照技巧,而是所有人因为图像而产生的对某个事件思考的维度。

    用摄影探讨话题,摄影只是一个媒介。就像我们所有人都会写字,不能说我们都是文学家。同样都会读书,都会写字,但你不一定能看懂罗兰·巴特的书,因为这叫photography,不叫photo。这就是一个学问的问题。我不是说这个学问有多么高深,如果不太了解这个知识的时候,看不懂就可能发生。

    公共教育、博物馆、美术馆还有政府在将知识向大众普及化的过程中具有很大的责任。清华美院今年有三万人报名,我们只招246人。我们所有的教学重心就是要服务于这些人,比如说每个班10个人。这10个人的知识背景和考学压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的。我不是在歧视没有知识的人,我是在说每一个知识层面的传播都是有它的特定功能的。我们清华大学的责任,就是要建立一流学科、一流学位,成为世界顶尖大学。这个知识不是到了大学就到头了,大学的知识需要通过社会化的转化,通过商业、博物馆、政府或者企业,渗透到所有行业和社会的建设当中。这代表了一种社会责任,就是你的知识体系到底为社会创造了什么,你拍的照片到底能为社会做什么。如果摄影只是一个审美,摄影的价值就会显得脆弱了。在许多高校的摄影教育里,特别注重这种价值体系的塑造、这种摄影作为艺术的定位。当你遇到碰撞的时候,你就有一种强烈的信息要传递给这些非摄影专业的人,告诉他们,你做的这件事情不是他们拿相机就能搞定的。

    《如果艺术可以重来》这个展览面向的不光是摄影界,还有认为艺术界就是绘画界的那些人。摄影的价值,它最重要的意义,实际上是影响了世界当代艺术史。我们知道现在很多人用装置、用录像,用许多你们看不懂的东西。读图的规则,也就是传统绘画的读图习惯,甚至图像产生的社会性的回馈,实际上是被摄影打破了。是摄影把艺术带入了今天这样一个多媒体的时代,并深刻影响了世界。

    我选择的很多艺术家本科都不是学摄影的,他们有学生物、物理或者雕塑的,在研究生阶段都选择了摄影,其原因不是他们爱照相,而是他们要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内心世界,或者要干预整个社会思考的时候,他们觉得摄影这个媒介是最适合的。第二时间选择摄影的人,才知道摄影是什么。有人说,你的展览只有七张摄影作品,其他都是新媒体作品,你这个是摄影展吗?我说,正是由于新媒体作品的存在,你才知道静态摄影的力量,这是你在没有对比新媒体呈现的情况下永远看不到的。摄影的意义或者图像的文化是需要我们去探索、挖掘的。实际上,摄影术和摄影艺术的界限,在中国还没有一个展览真正去探讨过。

    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之间真的需要交流。他们对社会都是有贡献的。在这方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机构必须发挥作用,这就是政府。政府有责任把这种知识转化给所有人,这对整个社会是有意义的,当然这个过程是很难的。画廊、博物馆、美术馆会通过商业或者非营利的模式,将精英文化转化为大众文化,所以就有了我们看到的展览。展览的核心意义是为了让大家去探讨“展了什么”。我还要强调,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没有高低之分,它们只是功能性的分工不一样。

    我在清华大学信息艺术设计系任教,这个系就是所有的人在自己的领域里创造出对未来有价值的美学思考。我们的生源不光是学美术的,还有学电机、历史、新闻传播的,这些人就业的空间是非常大的。丽水摄影节的主题“超媒体时代的影像”的核心意义是,希望大家去看一个图像的维度和创造一个图像的维度应该更加跟周围的行业、产业真正的时代现场有一个对话。互联网的出现,真的不需要高质量的图片去消费,他们需要的是图像权力。互联网时代的图片需求、消费模式导致对专业摄影师的要求也发生了变化,这也是我们在学科里需要去思考的。在我策展的《如果艺术可以重来》中,我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去探讨这个话题,就是摄影进入到今天这个时代,跟互联网和手机文化到底是什么关系。

    西方人对中国的态度看似很尊重,他们也很会引用中国的当代文化去和西方碰撞,比如选择“八五思潮”的艺术家去做展览,而这样的思潮已经不能代表中国最现代的文化了。其实西方非常知道,现在中国年轻人的思考实际上是对西方有侵略性的思考。他们会很在意保护自身的文化,我们是很难打入他们的语境里的。我们要建立中国语境下的文化系统,重新去看待这个世界。

    这个展览用了很多科技的元素,牵涉到很重要的科技权力的问题。微信的前身是美国的What’s APP,只比它晚了五年,现在注册用户已经超过十亿,而且还在快速的增长。大家千万别小看微信的力量,这是传播文化最好的平台。我们的科技权力,还有消费产品的权力跟西方是平等了。那种平等化以后的文化输出让我们塑造审美标准有了可能。我们做这个展览,就是从文化的角度来探讨,在科技平等以后,中国艺术应该走向什么样的方向。我找了西方和中国的艺术家,他们之间有一个对话。把这种文化带入展览以后,外国艺术家的报名都是自发的,不需要邀请。参展艺术家全部是画廊代理或者基金会推荐的。画廊和基金会的艺术家是最难参加展览的,但由于超媒体是一个国际话题,西方艺术家愿意过来参加。我们真正的国际化是要创造一个平台,让全世界共同去探讨人类未来的发展可能,这种国际化才有意义。

 

    傅为新:“第二时间选择摄影的人,才知道摄影是什么。”这句话很值得我们思考。可能在座有很多人是第一时间选择摄影的,把摄影当作业余的兴趣爱好或者娱乐方式。摄影是思想表达的一种文化手段,或者说是辅助性工具。摄影作为综合性的学科,除了要了解摄影本身,还要系统地了解方方面面,通过不断学习实践完成艺术的表达。我们要思考,我们是基于什么认识程度、基于什么目的进入到摄影里面来,这对我们很重要。下面有请张晓武老师谈谈自己的看法。

 

  

    张晓武:我是一个业余摄影师。摄影只是我表达的出口,当我需要去表达、去扩充的时候我选择了摄影。我把摄影当作生活的一部分。很多人进入摄影以后,很容易把自身的知识结构区分开来,其实它们是相通的。将所有的知识融合来建构知识维度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把生活和摄影进行一次互换的话,你会发现摄影和工作都会变得很有意思。把对工作生活的观察感受放到摄影里来,摄影就会变得很具体,而且拥有思考的维度。

    有人说,你是学美术的,你当然看得懂。我说不是的,很多当代的艺术作品我也看不懂,这牵涉到作品语境的多元性和复杂性。但不能说看不懂就不管了。所有事物都有自己的特点,而且互相之间会有联系。当回归到艺术、影像本质的时候,其实就是你整个人的思考表达,是你思维能力的体现,而不仅仅是对影像的特征处理。

    对于这个话题,我认为首先要抛开摄影,在不断的知识体验、行为体验当中,补充知识结构。看不懂作品没关系,因为作者的知识结构与作品语境跟我们不一样。看不懂就要去找资料,将自己的知识结构、思考方式、表达形式进行对比分析,尝试进行梳理沟通。沟通最重要的是建立认识问题、思考问题的方式,而不是停留在所谓的风格上。学习摄影史和艺术史,建立起摄影的通识后之后,就可以尝试用不同的方式去理解当代作品。

    我再谈谈纪实摄影。你肯定觉得你懂纪实摄影,但很多人能看懂的能理解的只是传统的纪实摄影。除了传统的新闻摄影、报道摄影、宣传摄影、档案摄影外,还有观念前置的新文献、新档案、新地形学等具有当代意识的新纪实摄影。在你熟悉的摄影门类里面,尝试用一种理性的、建构的方式去深入剖析,反思我们的拍摄怎样具有个人的体感和表达,而不是用流行的模式制造。

    我的作品大部分都是方圆五公里以内拍摄的。生活和摄影就是这样,当你想通了理解了以后,你去观看的时候,你要的就在你前面;但你没有自我概念不对自己的生活进行思考表达的话,你就会熟视无睹。我们要把自身的体验、智识转化到摄影中来,用开放的态度建立自己的视界。

 

    傅为新:张晓武老师是地地道道的摄影家,他跟我们交流了他的创作理念和方法。我们不要把摄影当成一种简单的技术、一种可模仿的范式来学。什么样的东西流行就去做,那叫产品,不是艺术表达。个人的表达要结合自己的情感、生活体验、知识经验,要有感而发,而不是刻意追求某一种成功的范式。我们碰到很多的卡壳,其实就是没有投入个人对生活的感知。要有开放的心态,开放地对待生活和摄影的关系,并转化到我们的创作实践。下面有请严志刚老师发言。

 

  

    严志刚:当我看到文章刷屏的时候,我并不在意。我从来不会对看不懂产生疑虑。看不懂,是因为你没有这样的知识结构。对我来说,好的作品一定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如果一个作品一眼就看清楚了,我认为它还是在我的经验范畴之内的。但是看不懂的恰恰是我感兴趣的东西,它会让我停留在那里,仔细去思考。

    不像我们日常的传播,展览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展示平台,必须非常仪式化地把作品摆在你的面前。在日常的场景里,你是没有这种状态认真跟一个作品和作品背面的作者及他的思想对话的。展览恰恰提供了这种仪式化的空间,让你进入思考的场域。

    很多人对未可知的领域采取两种态度:一种是彻底的抗拒,另一种是像海绵那样去吸取。看不懂了,会有一个学习的过程。如果感到好奇,我事后一定会去补上这个功课。对这个创作者的生平、学识、教育背景、个人性格、他周围的朋友、作品脉络等作一个梳理,真正建立起一个批评的基础。不是说不能批评,而是要有一个严肃的态度进行批评。

    “超媒体”中的“超”不仅仅意味着这个时代最新的介质,还有跨越、模糊、混乱的界限。任何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一定会造就繁荣,也会造就混乱。丽水摄影节的主题“超媒体时代的影像”正是切中了这个点。用“超媒体”,而不是“全媒体”“新媒体”“跨媒体”“多媒体”,就不是停留在介质层面上,而是上升到思考的层面。

    艺术从来都是一个小众的领域,少数人可以去领悟的东西必然很晦涩。这跟知识结构有关,还跟情境有关,就是什么时候出现什么东西是谁推出的。最典型的例子是:杜尚的小便池放在美术馆里展览,引起非常大的轰动,而我们这么做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标志性的事件呢?是因为在那样一个时间,推出这样一种对传统美学进行嘲讽、否定的态度,它的意义是非常大的。

    学术性的门槛是非常高的,学术性是推动艺术发展的重要手段。为什么中国摄影一直需要参照西方的标准?摄影在欧洲发明,摄影的话语权为什么给美国人拿去了?MOMA(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几任摄影部主任对摄影的定义是完全不一样的。斯泰肯对摄影的定义是人文主义——摄影作为可以真实地记录事件的媒介,怎么用来反映最底层的声音。那时的摄影是非常通俗易懂的,是用来推动整个美国、整个时代认知自己的手段。萨考夫斯基则推出了新纪实、新彩色摄影,把过去传统的摄影给推翻了,把摄影回归到艺术这个价值来定义。他认为,摄影这个功能性的介质可以上升为艺术性的手段,来独立发展成为一个艺术门类。其实欧洲并不是没有人进行尝试,比如马丁·帕尔,为什么最后摄影是被美国的MOMA定义呢?是因为当时有人帮它进行学术化理论化确定了,并被摄影史所认可。丽水摄影节做“超媒体时代的影像”,也有可能成为这样的定义者。我对丽水摄影节抱有很高的期望,在引起争论的基础上继续加强学术的梳理,并且在中国摄影史上做一个定位的话,可能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中国摄影太需要人去梳理了。中国从民国时代郎静山那样的沙龙摄影,到后来的宣传摄影,再到八十年代自发的纪实摄影,再到今天完全断代、被割裂的、很多年轻摄影师在国外接受西方的美学教育后用摄影这个介质做的当代、新锐摄影,它们之间的关系、传承和脉络是没有中国的学者去做认认真真的梳理的。

    互联网时代把所有的东西打破,回到同一起跑线上,中国甚至跟欧洲、美国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互联网时代展示的是完全不同于过往的经验认知。处在这样的时代,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是一个纪实摄影师,曾经做了20年的纪实摄影,也在做传播。我做过传统媒体,做过互联网,现在做移动互联网。我为什么选择互联网媒体?纪实摄影如果不能跟传播结合起来,是没有价值的。我的使命是不断去追逐传播效率,哪个传播平台最有效,我就要占据那个平台。对于纪实摄影人来说,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创作上,一定要考虑到传播是创作的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你拍的东西仅仅限于圈内的人或者几个展览上,那是不行的。展览当然也是一个传播平台,但在今天这个互联网时代,展览这个平台的意义被大大地压缩了。以前往往是一张照片的力量决定了世界的命运和走向,现在不太可能了。照片拍得好,还要传播了才有力量。在这个信息过载的时代,如果你不能在传播中让照片发挥作用,其价值会打一个非常大的折扣。

 

    傅为新:严志刚老师对丽水摄影节给予了厚望,希望摄影节在学术上能够取得更多引领性的作用,甚至对摄影的发展趋势形成历史的驱动。刚才他谈到“超媒体”的“超”不仅仅是物质媒介上的超越,更关键是理念上的超越。严老师还讲了传播的价值和意义。我们的作品除了可以通过摄影节这个展示空间传播外,更需要互联网的传播。

    摄影节之后,胡涂老师通过网络发表的几篇文章把很多初学者和发烧友疑惑的问题进行了一些普及性的讲解,其实我们很需要这样的引导。现在无论是摄影,还是整个艺术环境都处于一个转型期,我们可以叫季节气候的交换期。冷暖气流的交锋肯定会打雷下雨,但是通过这样的交锋我们为以后的平稳发展形成基础。胡涂老师在这方面做了许多实践。下面有请胡涂老师发言。

 

  

    胡利江:“看不懂与看得懂”不是一个学术问题,而是一种现象。王曙先生的观点非常有代表性,所以我写了很多文章反驳他。

    丽水摄影节我去看了一下,出乎我的意料,原来以为摄影节的展览以普及型为主,档次比较低。第一天看了邓岩老师策展的《如果艺术可以重来》,哇,太超前了!后来还看了詹姆斯·雷默策展的《未来何来》和瑞士爱丽舍博物馆的展览《又一代》,觉得也特别好!往往是以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反而会吸引我,看不懂的才会引发我学习的愿望。

    前几天看到杭州的一个小姑娘写了篇文章,说“审美趣味是知识塑造的结果”,说得特别好。我们现在对摄影的认识是以前学习的结果,我们以前学了什么,今天对摄影的认识就是什么样子的。

    看不懂的客观原因不去讲,有的作品确实不好,故弄玄虚的也有。我们要反思自身有没有问题:以前学到的摄影知识是全面的还是片面的。我们为什么会看不懂?核心问题是对摄影的认知有偏差。为什么会产生偏差?以前学习摄影的这条路是有问题的——学到的摄影知识不够全面,没有系统性,是碎片化的。

    我们缺乏了解摄影史,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缺陷。当代摄影是一百多年演进的结果,我们对一百多年的摄影发展了解吗?其实不了解。另外,藏策老师说过:摄影史解答不了的问题,艺术史能够解答。摄影与艺术之间是非常紧密的关系,艺术的发展影响了摄影的发展。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这三个词大家都是认识的,但它们究竟是什么?不一定知道。什么是当代摄影?也不一定了解。这个要靠学习艺术史来解决。在当代艺术框架下理解当代摄影就比较容易。了解艺术史以后,实际上还存在问题,艺术史上还有很多问题存在争论,比如什么是当代艺术,一直没有结论。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要从艺术哲学的角度去解决。

    所以,理解一个事情,起码要从三个层面去了解:摄影史、艺术史、艺术哲学。这些东西去了解过了,很多迷茫的东西基本上就解决了。摄影爱好者往往不会去学这些东西,很多人觉得理论是没用的,跟我们的创作没什么关系,直接指导我们创作的是基础的技术。实际上,技术问题很好解决,而其他很多问题,比如题材的问题,摄影往哪个方向走,摄影史、艺术史、艺术哲学往往可以带来启发。因此建立一个认识摄影的体系,看懂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否则,随着时代的发展,看不懂的东西会越来越多。我给普通摄影爱好者的建议是,最好比较系统地去学习摄影,从技术层面,到审美层面,再到哲学层面。

 

    傅为新:胡涂老师说的整套的摄影学习方法,在专业、系统的教学层面肯定也是这么来的。正因为我们广大发烧友和爱好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课堂学习,就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学习摄影不光要学习基础的摄影技术和审美能力,还要学习摄影的历史、艺术的历史、美学哲学等,为自己建构一个综合的知识构架和全面的素质。


互动环节

 

    听众提问:我们大部分人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艺术,没有艺术的背景,很多都是爱好者,但我们又不愿仅仅在爱好者里转,也想尝试突破,进入专业领域,请问有什么好的建议?

 

    邓  岩:语境是特别重要的。开设论坛需要一个语境,今天的论坛是个专业语境。在这个语境里是有标准的,看你愿不愿意进入这个标准。

    “艺术摄影”加了“艺术”就代表了高级阶段。艺术摄影不代表摄影的标准,只能说是一个高度。摄影是有功能的,关键是你要用摄影来干什么,抛开功能就没有标准了。用艺术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是不公平的,这样对整个摄影生态不好。你不能用丽水摄影节的标准来要求一个运动摄影师,也不能拿新闻摄影跟艺术摄影比哪个好。你想进入专业领域,标准都不一样,要看你到底喜欢什么摄影。你就喜欢随便拍着玩,那你完全没有必要进入到这个专业语境里来。

    艺术哲学,简单地说就是美学。美学是哲学的一部分。现在很多摄影节都希望用艺术哲学的标准来要求所有的摄影师,这是它们的责任,因为艺术哲学是最高的。但这不代表所有的爱好者都要做艺术哲学的东西,因为大家的需求不一样。

 

    严志刚:我从收藏者的角度来谈谈我的看法。很多人买艺术品,不仅仅是买那张作品,而是建立在对所有维度的思考。我买什么样的照片呢?我买的照片是跟我有关的,是买自己过去生命中的一部分。我看到的不是一张照片,看到的是过去所有的东西。这张照片对我有意义,对其他人可能就毫无意义。我在做收藏的时候,还要形成我的体系。假设我要收藏你的作品,你的作品一定要在我的体系内有代表性并且有切入点,最好能对我产生很大的影响。

 

    胡利江:摄影一般分为实用摄影和艺术摄影。实用摄影包括新闻摄影、报道摄影、时尚摄影、商业摄影等。每个领域的标准都不一样,你的定位很要紧。今天我们讨论的语境是艺术摄影。要搞艺术摄影,摄影史、艺术史这些东西就要去了解。要分清楚自身的定位。普通摄影爱好者不可能像高校学生一样接受系统化的摄影教育。我在文章里推荐了一些书,建议用自学的方式去了解这些体系化的东西。

 

    张晓武:我们很多人在创作的时候,到了一个程度总上不去,是因为知识结构决定了你的影像,不可能超越现有的知识结构建构出另外层次的作品来。别人都认为美术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帮助,但我在摄影的两三年后,强烈意识到美术限制了我,我专门训练将美术式的结构、色彩等认知在摄影里去掉,使我对摄影的语言和表达方式有了全新的了解。明白美术和摄影的关系后,再进入到摄影,我发现美术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随着其它知识认知的提升,美术被平衡了被控制了,由此带来了摄影的新高度。我们更需要观念前置,而不是技术前置、题材前置,这点我深有体会。

(2018/03/22定稿,发表于2018/02《丽水摄影》杂志,部分嘉宾发言文章发表于2018/07/06《中国摄影报》第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