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忠民 摄《极简至美》之一

——看起来，摄影是减法嘛！

郑忠民 摄《人家物语》之一

——果真是这样子的吗？

    摄影界有一句“名言”：“摄影是减法，绘画是加法”。果真是这样子的吗？

    按照这一说法，摄影者要从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中用相机框取景象，尽量排除干扰主体的杂物，使得拍摄的作品画面更加简洁、主体更加突出、主题更加鲜明。如果拍摄时画面有些杂乱了，还要在后期处理时通过裁剪画面、删除元素、压暗背景等方法突出主体。故摄影是减法。而绘画则不然，要在一张空无一物的载体（画纸、画布等）上渐次加上各种元素，最后形成一幅完整的作品。故绘画是加法。

    粗看这很有道理，但细思则很容易发现：这种说法（还算不上理论）是站不住脚的。

    从主体营造来看，绘画也讲究画面的经营，注重主体的表现，不是什么都可以随意添加在画面上的。不管是中国美术史，还是西方美术史，其中画面简洁、讲究取舍、注重留白的绘画作品不胜枚举。从本质上来说，突出主体就是一种减法，而绘画的这种减法比摄影术的诞生还早得多呢。

    从创作方式来看，相机的感光介质（胶片和感光元件）就像是别无他物的画布，通过快门的开启、光线的进入，客观世界的景象在感光介质上投下潜影，然后经过胶片的冲洗和系统的运算，最终形成实体和数字的影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摄影也是加法，只不过摄影加的是光影，绘画加的是墨色；摄影用的是相机，绘画用的是画笔而已。

    故此，“摄影是减法，绘画是加法”这个说法是建立在“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摄影和绘画”这一基础之上的。绘画是在载体上做加法，摄影是在取景时用减法，两者根本不属于同一个概念。

    摄影和绘画是相对独立的艺术门类，他们的发展有着各自独特的规律、流变和趋势。同为平面艺术中最为亲近的姊妹艺术，摄影与绘画的发展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摄影在其发展初期受到绘画的极大影响，形成画意摄影流派，此后开始探索摄影本体语言的特质，推动了直接摄影的产生。而绘画在摄影记录性的冲击下，逐步远离写实，转向抽象和极简。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下，绘画和摄影又都成为艺术创作的重要手法，而且它们之间能够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在摄影上绘画，或者在绘画上拼贴摄影。加法与减法则是相互对立的创作手法，“摄影是减法，绘画是加法”会让人觉得摄影、绘画两门艺术似乎是相互对抗、割裂的。

    “摄影是减法，绘画是加法”还会让摄影的创作方式绝对化、固定化。对应于摄影类别的丰富性和摄影风格的多样性，摄影的创作方法也应该是丰富多元的。什么时候该用加法，什么时候该是减法，要看主题表达的需要。新闻摄影、报道摄影、纪实摄影等记录类摄影更注重画面的信息量，在创作时往往要牺牲画面的简洁，“减法”不应成为其评判标准。对于不时冒出的违反记录类摄影真实性原则的事件（删减画面上不应删减的元素，添加画面上不应添加的元素），已深入人心的“摄影是减法”的提法可真的难辞其咎啊。

（2018/09/19写，发表于2018/11/28《人民摄影》报第15版）